算起來, 伊莉莎自白龍的那場災難後告別萊拉蒙頓, 至今已經有十三年了。

王都的焦痕被新修的磚瓦掩蓋, 粉刷的新墻也已在這些年的風雨中，又蒙上一層綠色的苔蘚, 再也無法看出舊日的痕跡了。

不過，有些舊東西也還是留著的。

伊莉莎看著小廣場中央的圖陣，搖了搖頭道：

“這個傳送陣還不拆啊？”

這是舊聖堂門前的傳送陣。

當時在王都一共有兩個傳送陣，一個在已經毀滅的第一魔法學院, 存在的二百多年裏只有過一次失敗——還是有些人故意操控的, 所以也不算是失敗。

另一個就是伊莉莎現在見到的這個，也算是傳送陣中的一大奇葩。

伊莉莎還在第一魔法學院上學的時候, 將這個傳送陣戲稱為任意門——因為故障失修的緣故，踩上去之後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落到哪裏去。

但西恩更在意別的事情：“聖堂呢？”

他們兩人轉頭看過去，映入眼簾的舊聖堂, 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座大商場。

舊聖堂的大建築被裝飾得金碧輝煌, 只有那彩色的玫瑰玻璃, 還如同往日一樣漂亮張揚。

離門口最近的就是賣襪子的——高檔保溫魔法羊絨襪, 一雙兩金幣。

西恩走到了商場裏，被襪子商人推銷了兩雙襪子, 付錢時只感到莫名地心酸。

萊拉蒙頓在兩千多年前是屬於他的，因此, 即便在成為神國主人之後, 西恩也在萊拉蒙頓這一代擁有著大量的信徒。伊莉莎所生活的萊拉蒙頓王國, 被成為神的信徒占比最大, 數量最多的國家，聖堂裏的人流幾乎是絡繹不絕，修女是最賺錢的職業。

可現在是個什麽樣子？

雖然好像還是最賺錢的……但為什麽要在這裏賣襪子？

他的神像呢？

那個雕刻的和本人完全不符，但好歹有他的百分之三美貌的神像呢？

“這襪子好像很不錯欸。”

伊莉莎接過襪子扯了扯。

羊絨襪子確實不錯，畢竟這樣的面料總是又軟又滑的。

但是……西恩心想：比起襪子，我還是更想要我的神像。

不過在向商場裏面走了一段路的時候，西恩終於見到了他的神像。

那座灰白色的雕像上，穿著萊拉蒙頓現下最流行最時髦的服裝，手中還握著一條垂下的飄帶，上面寫著“初秋限時活動，購買套裝即打九五折”。

西恩：“……？”

伊莉莎擡頭看了看石像，轉頭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人。

“西恩，你現在的心情……是不是挺微妙的？”

西恩點了點頭，說道：“是挺微妙的。”

“我還是第一次這麽想給這個國家降天罰。”

為了故鄉的安全，伊莉莎強行把西恩從商店裏拖了出去。

商業區的位置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動，還是在那一帶。

畢竟萊拉蒙頓王國國都的城市區域分工，都是根據王宮的所在位置決定的。

但凡有著王宮的都城，一切都是環繞王宮而建，將其拱在中央的。

塔爾雷特王族的王宮重建時沒有改變位置，所以周圍的大部分地區也還是老樣子。

變化比較大的可能就只有舊聖堂，以及被取締的紅燈區。

伊莉莎小跑到店鋪的窗口前，遞上了一枚銀幣。

“要巧克力松餅，分成兩份裝。”

在安裏斯汀的時候，他們是吃不到這樣便宜的食物的。

因為災難的緣故，萊拉蒙頓王國的國力衰退，致使荷羅亞公國人口增加，物價瘋了一樣地增長。原本就不怎麽美麗的物價，在萊拉蒙頓的外來者定居下來之後，就越發地不可直視了。

而且受氣候因素影響，荷羅亞公國的人飲食習慣和這邊不同。

同樣是松餅，萊拉蒙頓的松餅就散發著濃郁的雞蛋香氣。

而荷羅亞公國的松餅，聞起來時就清淡許多，是屬於蜂蜜的甜。

伊莉莎把松餅遞給從後面跟上來的西恩。

剛剛出爐的，熱騰騰的，水汽很快就會將紙袋蒸軟。

荷羅亞公國的甜品，總是涼到了合適的溫度才會裝進盒子裏的。

沒有燙人的溫度，也就沒有了剛出爐時那種帶著炭火味道，難以取代的香甜。

恰到好處的禮儀，精密的控制，就和那個國家一樣清冷無情，帶著濃厚的距離感。

西恩咬了一口松餅，外面一層有些脆，裏面則是軟軟的心。

他抱著紙袋感慨道：“好久沒有吃到過了。”

他以前也是經常溜號跑出神國，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享用美食的。

只是後來年紀大了，心也愈來愈沈，漸漸地懶得動彈了。

他如果將一個月翹班三次的習慣維持下來，也許能更早一點找到伊莉莎。

“我也是。”伊莉莎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，“果然還是這裏的食物更好吃一點。”

西恩對她的秉性頗為清楚：“也許用不了幾個月，你就會想念荷羅亞公國的高檔食材了。”

伊莉莎的回答十分任性：“大不了再回去嘛。”

西恩無奈地笑了笑，在她頭上揉了兩把。

“都這麽大的人了，還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。”

這是西恩所察覺到的事實。

人類在步入三十歲之後，大多會變得成熟起來。

在這個年齡段裏，人的生活重心轉移，漸漸地不再是只圖開心了。

家人、事業……身上扛著一堆的責任，這些會逼迫人快速成長起來，帶著一身的責任。

但伊莉莎似乎不只是外貌維持在了十八歲的年紀，連性格也是。

結婚也有十年了，但行為卻越發地孩子氣，似乎和一直有人縱著寵著有很大的關系。

伊莉莎問道：“不好嗎？”

西恩失笑，拉住了她的手：“哪有不好，明明就很好的。”

只是察覺到這一點時，感慨頗多而已。

西恩晃了晃少女的手掌，跟著她的步伐往商業圈深處走。

“只是我發現，我好像一直都沒覺得自己年輕過。”

年少時在後花園的森林裏求生，被放出去之後就成了領主。

後來他又經歷風風雨雨，成為了拜亞的繼任者。

西恩每天動著腦子思考事情，除了醉酒的時候，大腦就沒有一刻閑暇。

想的事情太多，顧慮的太多，人就會老得很快很快。

有時候他看著伊莉莎這副樣子，就會感到很羨慕。

有一種年輕，是真真正正的年輕——並不是皮肉細嫩，而是性格靈動活潑，心裏沒裝著那麽多的事情，可以肆意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。

伊莉莎詫異道：“欸？”

“可是我覺得，你一直都是很年輕的啊。”

“除了年齡？”

“不必刻意強調年齡。”

西恩心想：明明論起靈魂的年紀，你比我還大上好多。

畢竟父神那時候小心翼翼護著的畢生傑作——水晶湯圓，可是從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準備的啊。

不過，好像自從和伊莉莎一起離開神國開始，他就沒再想過那麽多事情了。

明明每天都過著晚上睡覺白天上班，還要承擔起餵貓鏟屎和全部的家務，過著一成不變的死板生活。

但他卻總是覺得，這樣的生活十分愜意和輕松，沒有一點點的抵觸。

在這樣的生活之中，改變了作息，改變了生活的習慣，他也是非常樂意的。

一切都在悄然之中，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。

西恩來到這個屬於人類的世界上，目的漸漸不再僅僅是和伊莉莎待在一起，而是有了自己的喜好和意向。尤其是在伊莉莎決定離職搬家的時候，西恩沒再執著於和她一起到萊拉蒙頓王國的魔法學院教學，有著自己的打算和選擇。

西恩曾經的生活是為他人奔走。

現在嘛，他待在這邊，除了為伊莉莎之外，也加上了自己的成分。

在決定過自己喜歡的生活的那一刻，他好像就變得年輕活泛起來了。

就比如現在——

伊莉莎不一會兒就啃完了松餅。

她轉過頭去就想拿西恩手裏的那一塊。

西恩翻手躲過，將松餅舉起來，確保伊莉莎拿不到。

銀發少女揪著他的袖子：“給我嘛~”

西恩拒絕道：“不給，你買給我了就是我的了，你還想吃的話再去買。”

當然，西恩這次為自己而活的代價，是當天晚上被踹出房門睡了一夜的沙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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